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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9 章 雙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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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9 章 雙魚

普陀山之事已了,迦葉又恢覆了之前閑雲野鶴般的日子。

鳩摩大師墮魔震動九州,一時眾說紛紜,惋惜者有之,唏噓者有之,貶斥者亦有之。然是非功過皆隨逝者而去,千百年後,唯餘書冊間的半點筆墨罷了。

迦葉心中惦記著扶風曾與他提到的九州風光,先是往西洲走了一遭,接著又一路向南。

他在長留山附近的小城中逗留了兩日,在客棧房中對著那飄渺仙山發了一整日的呆。

再往南走,便要路過天竺山,迦葉離山也有幾年了,此時竟有幾分近鄉情更怯之感,但又想到自己背著師父偷偷下山,若是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回去跟他老人家打招呼,八成要被念叨個幾日。

最終他只得就近買了些特產,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趁著師父休息時放到了對方屋門口,然後對著屋子規規矩矩磕了個頭,又做賊心虛般摸黑下了山。

迦葉繼續往南,預備到妖族所在的九丘去闖闖。

一路走走停停,這一日,他來到一座山腳下,見衰草連天,斷壁殘垣,似是一座荒蕪已久的村莊,不由駐足。

他擡步往村中走去,眼中惟見中庭旅谷,井上旅葵,耳邊只聞鳥聲淒淒,風聲冽冽。待到了靠近山林之處,有累累青冢闖入眼簾,讓人心生感慨。

迦葉聽著這四周鳥獸之聲入了山,愈往深處走愈發覺得熟悉,等看到山路盡頭的那棵古樹之時方才驚覺,此處竟是爾是山。

難怪山腳下荒村無人,原來是…烏曇兒時被滅的那個村莊。

迦葉靠近幾個月前剛見過一面的古樹,心中只覺恍惚,一時如夢似幻,待伸手摸上凹凸不平的樹身之時方才有了幾分實感。

——當真是優曇缽羅樹。

真是有緣,迦葉心中嘀咕,一邊仔細瞧起這棵傳說有上千年的樹來。

彼時在陣中匆忙,未曾細看,如今打量一番,倒覺這樹除了比平常所見高大了些,也沒甚特別之處。

至於能不能開花麽…迦葉爬上去扒在一根粗壯樹枝上觀察了一番…著實是看不出來。

他在樹上向遠處眺望,將山中之景盡收眼底。

這地兒看著不錯,是個適合隱居之處,他覆又跳下來仰躺在地,雙手撐在腦後,大口呼吸著清新的空氣。

靈氣好似也很充裕,嗯…都道山水養人,他不知不覺又想到那道如月的身影…心中對這話認同了幾分。

迦葉從樹葉縫隙中看著頂上青天,只覺別有一番趣味,他身心是前所未有的輕松舒暢,竟就這樣慢慢睡了過去。

等到悠悠轉醒之時,日頭已西斜,迦葉猛然起身,忽而發現身旁有另一人的氣息。

他轉頭去看,只見白衣劍者席地而坐,一雙眼正默默註視著他,細碎陽光落在那人白發之上,顯得格外溫柔。

迦葉被那光晃了眼,驚喜道:“玉…阿曇!”

烏曇朝他點頭:“你醒了。”

“我…”迦葉朝對方挪了過去,“你怎麽來了?!”

烏曇望向山外:“我來看看他們。”

迦葉想起山腳塋塋墳冢,一時噤了聲。

倒是烏曇接上了話頭:“你呢?為何在此處?”

“其實我是歪打正著,本來只是四處逛逛,卻無意找到了這爾是山。”迦葉撐著臉答。

烏曇頷首算作了然,兩人又同時沈默了下來。

半晌迦葉試探著開口道:“阿曇這幾日下山,可還有別的事要辦?”

見對方搖了搖頭,他眼中帶了幾分期待:“那不如…不如你我一同去附近游玩幾日?”

又補充道:“與好友同游,與一人時體會定然不同,我還沒試過呢。”

烏曇點頭應了。

其實他對友人向來沒什麽架子,只是世人大多敬畏他,真正與他相交之人寥寥無幾。鏡蓮算是竹馬之誼,丹曦則是以劍神交,偃師雖然憤世嫉俗,但唯獨對玉蟾子頗為推崇,他亦對偃師賞識有加。

而迦葉…他看著走在前面的人輕快的腳步…他與他見過的任何一人都不同。

說是游玩,其實兩人開始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兒,便往東又入了廣野,不多時進了那聞名九州的汴河城中。

汴河城素有“天上白玉京”之稱,聽名字便知城中如何繁華,而此城的特別之處又不僅於此。

城池地處廣野之南,九丘之北,正是人妖兩族交界處,城中也是兩族混居,常有商人來此互通有無,久而久之便促成了汴河城的富裕之名。

許多修者亦經此進入九丘,登上城中高樓遠望時,便能見到長街人影攢動,有人族修士提刀負劍意氣風發,有妖族女子雲鬢雪腮蓮步聘婷……廣袖流雲,霓裳羽衣,寶馬雕車香滿路,當真如入天人之境。

汴河穿城而過,夜裏槳聲燈影,火樹銀花,河中畫舫笙歌曼舞,兩岸高樓鳴琴吟詩,好不風雅。

迦葉在酒樓中倚欄而坐,將這人間煙火盡收眼底,時不時發出幾句讚嘆,便覺自身也被這熱鬧的氣氛感染。

他轉頭看向對面舉杯淺酌的烏曇,對方只安靜地坐著,眼中卻映著街上燈火。

世上竟有這樣的人,他想,看著清清冷冷,游走於紅塵之外,可眼裏卻有人間冷暖,心中卻有萬物蒼生。

城中不夜,他們便相對說了一夜的話,大部分時間是迦葉在說,他說自己去西洲見到的奇山怪石,說在路上偶然救下的一家五口,說偷偷摸摸回去看師父的心虛,說在一座小城裏見到的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。

他講話時眼裏總帶著光,時不時還要伸手比劃一番,好像要把所有的歡喜都分享給眼前人。

甚至自己都沒意識到,他已全然沒有初時面對玉蟾子的拘謹了。

而烏曇一直認真地聽著,有時出聲給予回應,或是自己的一點評價,說到二人共同認可之處時,迦葉便會使勁地點頭讚同。

及至天邊泛起魚肚白,迦葉才心滿意足地趴在桌上睡了過去。

他們第二日去租了小船,迦葉挽起衣袖親自撐篙,還有模有樣地問船家要了蓑衣鬥笠。

兩人一舟順著汴河一直到了城外,迦葉劃得累了,放下船篙任由小船隨波逐流,而後入了船艙拿出先前準備的吃食開始填肚子。

烏曇只帶了一壺酒坐在船頭,迦葉這才註意到他也是好酒的,而且千杯不醉。

他飲酒時的動作別有韻味,不似多情公子風流瀟灑,不似肝膽男兒豪氣幹雲,但一舉一飲動作流暢自如,多了些沈穩自持,讓人賞心悅目。

這使人感覺也許別人飲酒是為消愁解憂,而他飲酒卻是在品酒本身。

迦葉這樣看了他多時,填飽肚子後便也擠到船頭坐在他身邊。

這時夜幕低垂,唯有江心月白,月湧江流,小舟寄於江河,使人心生寄蜉蝣於天地的感慨。

迦葉想起不久前的事,開口嗟嘆道:“‘人生到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’。阿曇,有時我很羨慕你們這樣的人呢。”

烏曇放下酒,靜靜聽他道來。

“鳩摩大師雖然坐化之際被心魔所困,可他到底是為了自己的‘道’奔波了一生。阿曇便不用說了,你以劍護世,世人有目共睹。”

“更不必說那些已經證道成神的前輩,哪一個不是堅持心中的道到最後的。”

就連那個看起來很是倨傲的杳冥君,不也成功證道了麽?

“下山前師父曾為我指明一條道,可我行走世間這麽多年,仍對此模模糊糊。”

“有時我會想…我的‘道’到底在何處呢?”

“不必心急。”烏曇看著他認真道,“悟道並非一朝一夕之事,你還很年輕,還有很多的時間去體味與領會你師父話中真意。”

“唔……”迦葉與他對視片刻,忽然就覺得這事兒沒那麽煩惱了,“你說得對。”

他說著順勢往後一仰,躺在船上看向天上明月:“畢竟師父也說過,所謂‘道’者,在天地,在人心嘛。”

他笑起來:“說不定某一天,某一刻,我吃了一頓飯,睡了一個覺,然後就突然悟了!”

兩人在城中游玩幾日,便又到了分別之時。

迦葉上次還不覺,此番卻發現相聚時光如此短暫,但他也無法,如今他見得多了,愈發體會到“玉蟾子”對於世人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,所謂“護世”之道,絕非輕易之事。

但有些事終歸是不同了。

***

迦葉發覺最近自己有些不受控制。

怎麽說呢,回想起來自己也沒中什麽奇怪的法術,但他常常會不可抑制地想起烏曇。

撐傘走在靜謐的雨夜裏時,他會想起烏曇清冷的眉眼;

獨自吃茶時,他會想起烏曇安靜喝酒的模樣;

看到一朵開得正盛的花時,他總想將之摘下,送到烏曇面前,或許能看到斯人的笑臉;

看到夕陽下火燒的晚霞時,他又想知道此時此刻烏曇在做什麽,是練劍還是讀書?抑或是奔波在九州的某一處?

迦葉開始寫信。

一封封信從各城各地寄出,疊成小紙鶴的樣子,奮力飛向長留山。

信中什麽都有,有時是甚麽無名山水的游記,有時是邊地小城的奇妙見聞,有時只是看著無聊的幾句牢騷話。

他起初只是試試,沒想到竟還等來了烏曇的回信,雖然大多只有寥寥數語,頗具本人的風格:

“迦葉吾友,見字如晤。上回所寫游記我已讀過,悉聞你近日常行於北地,那裏天氣寒涼,記得多添衣。”

迦葉躺在床上將這幾十個字翻來覆去讀了好幾回,頓覺北地的夜也沒那麽冷了。

他從懷裏翻出先前收到的幾封回信,摳字眼般地挨個溫習了一遍。腦海中又不自覺地想象出對方在月光下讀信寫信的情景。

左右睡不著,迦葉索性披衣下床,去火爐邊暖了會兒手,便開始在書桌上鋪紙研墨。

取了筆洋洋灑灑寫了一整頁,卻在結尾處難住了,迦葉咬筆想了半晌,接著寫道:“數月不見,甚是想念”

又忽然頓住,覺得不太妥當,他抓耳撓腮了半天,最後把“甚是想念”四個字塗掉了。

寫完一看,謔,紙上好幾個大黑塊,結尾處尤其顯眼,迦葉叼著筆懊惱地撓了撓頭,另拿了張紙來重新謄抄了一遍,這才滿意。

烏曇外出歸來,一眼瞧見窗臺上停著一只紙鶴。

他不顧多日與邪魔對戰的疲憊,取了信坐在檐下展開來讀。

信中所言都是迦葉這幾日在北地的見聞,說是自己發現了一個似乎與已逝之人的神魂去處有關的地方。

寫到後面又抱怨信紙太小一張根本不夠寫,恨不得寄一群紙鶴過去,但很快又打住了這個想法。

信的結尾道:“數月不見,不知何時能與君再相約於優曇缽羅樹下?”

烏曇眼中終於帶了點笑意。

迦葉再收到回信已是十日之後,他只展信看了一眼,便匆匆離開了所住客棧往南而去。

信上只有數字:“下月初三,與君相見。”

***

兩人開始時不時地結伴出游。

這變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,每隔兩三月,他們便約好日子在優曇缽羅樹下相見,然後有目的無目的地游歷人間。

陰山下,敕勒川,風一吹便現出無數散漫吃草的牛羊來。那裏的天如緞子一樣藍,雲是一朵一朵的,像綴在姑娘衣服上的花。

當地有許多散修使彎刀,自成一體。烏曇與當地人切磋多日,最終被甘拜下風的人們圍著討教,他耐心回答,幫不少人改進刀法。

迦葉則跟著老人們制作當地特色的油茶,跟著姑娘們學習吹奏骨笛,跟著孩子們騎馬追鷹。

東北群山,山頂積雪終年不化。烏曇與迦葉在山上小住幾日,掬山泉為飲,采野果為食。

烏曇觀雪有悟,對著山雪錘煉精進劍道。

迦葉與一只白鶴單方面交了朋友,白日拿了果子追著鶴往山裏跑,夜裏躺在樹上看烏曇在月下練劍。

若遇到雲氣聚集之時,才是極佳的景致。天與雲與雪與鶴,上下皆白,連時間也在此停歇,山裏好似真正的世外桃源。

秋冬過去,春夏又來,時年流轉,歲月便從這一次次的聚散中倏忽而過。

***

烏曇來時帶了一只樣式奇特的木質的魚:“送給你。”

“送我的嗎?”迦葉受寵若驚地把東西捧在手心,但對著這奇怪的玩意兒他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,“…這是什麽呀?”

“這是我托偃師先生做的‘雙魚’,”烏曇解釋道,“是受你所謂‘神魂聯系’的啟發所做,用以兩人之間傳信的。”

他說著伸手在魚頭上輕輕一點,便見那魚像是被人從中間剖開一般分成了兩半,露出了魚肚之中的空腔。

“這腔中布有“須彌芥子”之陣,可以容納許多東西,你便不必擔心信紙不夠用了。”

“還有一點,”他示意迦葉如他一般在魚頭上點一下,“這‘雙魚’以你我二人註入的靈力為動力,與神魂相聯系,只有你我二人可以打開。”

“好生厲害!”迦葉見“雙魚”在他點過之後又緩緩合上,忍不住發出了讚嘆。

這位偃師雖然脾氣不怎麽樣,手藝可真是巧。

迦葉繼續寫信。

人心真是奇妙,與烏曇待在一起的時間愈久,分開之後他就愈盼望下一次見面的到來。

於是他忍不住要把一人闖蕩時的感受都記下來,然後寄給對方,好像這樣就算另一種同游。

信一沓一沓地寄來,被一張一張地整理好。

有一日長留山的小弟子路過玉蟾子的住處時悄悄向內打量,竟瞧見那位大人在院子裏曬“書”,那些“書”多得將整個廊下都鋪滿了,大人放得小心翼翼,看來是很珍藏的書。

漸漸地寄來的不止是書信。

潮州城的花,青州城的酒,終南山的雪……也不知迦葉用了甚麽術法保存,那捧雪送到時竟還未化,倒是讓人稱奇。

有一回他寄了幾片樹葉過來,還附了信道:“阿曇阿曇,優曇缽羅樹的葉子好像變多了誒,你說它是不是快要開花了!”

烏曇挑了眉,他往常雖然年年都要去一趟爾是山祭拜,卻不曾註意過這優曇缽羅樹的變化。不過……樹葉變多和將要開花有關系麽?

祭酒節將近,他們約好一同去看望鏡蓮夫婦。

那白貓小玉的主人吳阿婆已經去世,就連小玉也到了暮年,整日守在家門口曬太陽,見到迦葉來了,也只是象征性地翻了個身子。

其實迦葉不太能從外表看得出它年齡的變化,他陪小貓曬了一下午的太陽,等看到它回屋時蹣跚的步伐,他才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衰老。

阿朱的身體似乎好了很多,臉色也紅潤了不少。趁著天氣晴朗,他們四人還去了附近山水游玩了一番。

晚飯時阿朱張羅著準備大展身手,迦葉主動跑去幫忙。鏡蓮拉著烏曇在院中對酌,好友之間一頓侃天侃地,最後他欣慰地看著烏曇道:“迦葉是個好孩子。”

東臨碣石,以觀滄海。迦葉陪著烏曇去赴昭明君的論劍之約。

蓬洲島上風景獨好,那二人對陣不分伯仲,扶風與迦葉生起火來烤魚,吃飽喝足後百無聊賴,便又開始繼續上一年的對賭。

“這次咱們換著賭行不?”扶風看著遠處的劍光,無聊地打了個呵欠。

“行啊。”迦葉答應道,反正這些年來他倆勝負基本對半,“這次你押什麽?”

“嗯…讓我想想…就用一顆‘滄海珠’賭玉蟾子贏吧!”扶風眼神一凜。

迦葉心道這也許就是真正的人,哦不,龍傻錢多吧。

“你呢?”扶風歪頭問,忽而把腦袋湊近迦葉。

“我就——你做什麽!”迦葉被嚇了一大跳,一巴掌糊在對方臉上把他推了回去。

“我看看你這窮和尚全身上下有什麽值錢的可以拿來賭嘛。”扶風不以為意,“對了,我瞅著你脖子上那串佛珠不錯,不如就選這個吧?”

“不行,”迦葉嚴詞拒絕,“這佛珠是師父給的,不能隨便給人。”

“切,不給就不給。看著也沒什麽特別的嘛,要不是你扶風大爺賞識,還沒人要呢。”

迦葉暗暗握拳,第不知道多少次抑制住了將此龍暴打一頓的沖動。

丹丘楓葉林,深秋之時紅楓正盛,迦葉慕名已久,終於等到烏曇有空與他同去。

兩人半路上還遇到幾起魔修殺人事件,將兇手正法之後卻見其師門之人姍姍來遲。

“師兄平日裏為人寬厚,常行善事,不知怎的突然墮魔,我們做師弟的,竟一點征兆都沒發現。”

一個女子哭得最兇,她原本是要與這位墮魔修士結為道侶的。

這女子跪在烏曇面前求道:“他墮魔殺人,理當償命,我沒有怨言。但求大人不要將他屍身帶回長留受那‘辟邪誅聖’之陣,容我將他好好安葬。”

烏曇無聲嘆氣。自從杳冥君在眾人面前用“辟邪誅聖”陣絞殺鳩摩殘魂之後,便愈發變本加厲,不止本門弟子,凡是仙門百家有墮魔者,被抓到的皆扭送“辟邪誅聖”陣處決,以儆效尤,嚴懲不貸。

仙門之人對此頗有微詞,然神者做法本身難尋錯處,畢竟受罰者確實是殘害無辜之輩,縱使手段激烈了些,終是起到了不小的震懾作用。

且這幾年的調查發現,不知從何時起,魔氣似乎會侵染他人。

“辟邪誅聖”陣雖然抹殺神魂,但卻比佛門將魔氣祛除魔者體外這治標不治本的方法要來得徹底,只因這樣一來魔氣會隨神魂一同消失,便不會影響自身和他人。這一點連烏曇也無法反駁。

他將這原因說了,就見那女子一下癱倒在地,喃喃道:“當真…無法可解了麽?沒想到…我與他今生無緣,竟也沒有來世了……”

她捂著臉痛哭起來:“他明明已償了命,為何連轉世輪回的機會也沒有……”

迦葉陪烏曇佇立良久,他近來修為又有提升,已看得分明,那死者的神魂之上確實附著一片黑色魔氣,死亡之人靈力不再流動,度化祛除之法也已失效。

那人最終還是被帶走了,兩人繼續趕路,心情都有些沈重。

過了許久,迦葉開口道:“阿曇,你說…當真沒有辦法了麽?”

***

長留山的四季又輪轉了幾回,迦葉寄來的書信裏也多了些別的內容。

“阿曇,我最近都呆在無量山的藏經塔裏,向法持大師借閱了幾本與神魂和轉世有關的書,這方面的記錄寥寥無幾……”

“我又去北地了,上次說的那個地方卻找不到了,真真是蹊蹺……”

“最近好多地方都出現了魔禍,聽說有仙門之人在除魔途中命喪敵手,雖然我知道以你的實力不會有問題,但還是要多加小心……”

這一年春,烏曇好不容易從接連的除魔任務中抽身,迦葉便帶他去了九州東南的星野平原。

這處平原取自“星垂平野闊”之意,漫步其上,頭頂浩瀚蒼穹,腳踩遼闊大地,微風輕撫面頰,帶來陣陣花香,讓人身心都放松不少。

迦葉幾步跑向前面,采了一束不知名的小黃花,返回來低頭塞進了烏曇手裏,又逃跑似的飛快離開。

他張開雙臂興奮地向前沖,銀發隨風飛揚,衣袍也一並舒展,好像下一刻就要憑風而去。

烏曇在後面看著那白色的背影,他一直知道,他與他見過的任何一人都不同。

他心想,迦葉雖然在這塵世中浸泡了多年,卻沒有沾染上半分俗氣。他固然是機敏的,洞悉人心世故的,卻在了解這一切之後仍保持自我的那一份純粹,沒有同流合汙,沒有憤世嫉俗,沒有消沈避世。

他輕飄飄地來,又輕飄飄地去,他隨心而動,不困於一方天地。

他像一朵無拘無束的雲,仿佛沒有什麽能叫他永久駐留。

烏曇這樣想著,於是停下了腳步,用衣袖攏著那一束花,叫他的名字:“迦葉。”

那朵雲就這樣停了下來,迦葉回頭笑著應道:“哎,阿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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